卢梭 《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1

发布时间 2024-01-04 15:51:22作者: SKEZhi7

《漫步之五》是对圣皮埃尔岛小住时的回忆,无疑是十篇《漫步》中最优美的一篇。在这里,作者指出真正的幸福在于既不回顾过去,又不瞻望将来,心中既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既不觉苦也不觉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这样一种境界。

即使是他精神错乱最严重时期的着作《对话录》,也是以最严谨的逻辑写成的,其中的推理是非凡的。

卢梭在《漫步之五》中是这样写的:“假如有这样一种境界,心灵无需瞻前顾后,就能找到它可以寄托、可以凝聚它全部力量的牢固的基础;时间对它来说已不起作用,现在这一时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既不显示出它的绵延,又不留下任何更替的痕迹;心中既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既不觉苦也不觉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同时单凭这个感觉就足以充实我们的心灵:只要这种境界持续下去,处于这种境界的人就可以自称为幸福,而这不是一种人们从生活乐趣中取得的不完全的、可怜的、相对的幸福,而是一种在心灵中不会留下空虚之感的充分的、完全的、圆满的幸福。”卢梭把这种在遐想中达到的心醉神迷的境界看作是他的幸福,看作是他从苦难中得到的补偿。这一境界多少类似佛教的涅,是对“生死”诸苦及其根源“烦恼”的最彻底灭绝的境界。

同时卢梭也并不认为一人独处就能取得真正的幸福。他在《漫步之七》里写道:“我只能在大家都幸福时才感到幸福。”《漫步之九》中他在布洛涅树林里和一群小姑娘相处、在舍佛莱特集市上买下一个小姑娘的苹果分给几个小伙子,这两个场面都说明卢梭追求的是集体的幸福。这种集体的幸福,卢梭认为在被他视作平等民主政体象征的日内瓦和瑞士是存在的。在那里,每一个人的幸福产生于所有的人的幸福。《社会契约论》中的思想在这里得到了回响。

这部作品是他跟自己的心灵亲切交谈的产物,是对自己的心灵的分析和解剖。他的遐想纯粹是写给自己看的,是为自己在重读时能重尝撰写时的甘美而写的。我们在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不加修饰的淳朴、无可怀疑的真诚、不再被论战和热情所激动的才智。这正是《遐想录》的魅力所在。

最有爱人之心的人竟在人们的一致同意下遭到排挤。他们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仇恨去探索怎样才能最残酷地折磨我这颗多愁善感的心,因此把我跟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都粗暴地斩断了。尽管如此,我原本还是会爱他们的,我觉得,只要他们还是一个人,他们是不会拒绝我对他们的感情的。然而他们终于在我心目中成了陌生人,成了从未相识的人,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本愿。而我脱离了他们,脱离了一切,我自己又成了怎样一个人了呢?这就有待于我去探索了。不幸,要进行这样的探索,我就不能不对我的处境先作一番回顾:我必须通过这番思索,才能从他们转为谈我自己。

期待痛苦比身受痛苦给我的折磨更胜过百倍;对我来说,威胁比打击更加可怕。这样的痛苦一旦来到,那么事实就把这痛苦原来孕育着的想象的成分除去了,从而暴露出它本身究竟有多大分量。这时,我就觉得它比我原来设想的要轻得多,甚至就在忍受时,也觉得舒了一口气。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得以免于任何新的担心,免于在心怀希望时感到不安,单凭习惯的力量就足以使我一天比一天地更能忍受这不能变得更坏的处境,而当我的感情随着时日的迁移而逐渐迟钝时,他们也就无法再把它煽动起来。这就是迫害我的人在把他们的全部解数心怀敌意地一次施展出来时给我带来的好处。他们对我已经无所施其伎,使我从此就可以对他们毫不在乎了。

如果当我年事更高,在临近离世时还能如我所愿继续处在现在这样的景况的话,那时我在重读我的遐想时,就能重尝我在撰写时的甘美,使逝去的岁月得以重现,这也可说是使我的生命延长了一倍。

在写这部东西时,这样的焦虑已不再折磨我了,因为我知道即使焦虑也是枉然;得到大家更好的理解这样一个愿望已在我的心中熄灭,留下的只是对我真实的作品以及能表明我清白的证件的命运彻底的不在乎,这些作品和证件本也可能早就永远销毁了。别人窥探我的行动也好,为我现在所写的篇章感到不安也好,把它弄走也好,把它删节也好,篡改也好,我都毫不在乎。我既不把我的篇章隐藏起来,也不出示于人。如果有人在我生前把它抢走,他们却抢不走我在撰写时的乐趣,抢不走我对其中内容的回忆,抢不走我独自进行的沉思默想;正是这些沉思默想产生了我的遐想,而它们的源泉只能跟我的心灵一起枯竭。如果我从最初遭灾时起,就懂得不去跟命运对抗,采取我现在采取的办法,那么人们的一切努力,他们的全部骇人听闻的计谋对我也就产生不了任何效果,他们那无所不用其极的阴谋诡计也就扰乱不了我的安宁,正如他们今天虽已得逞,却不能使我稍为所动一样。让他们尽情为我所蒙受的屈辱兴高采烈吧,他们是绝不能阻止我为自己的清白无辜、为自己能排除他们的干扰安享余年而欢欣鼓舞的。

他认为 如果自己受罚出于上帝的意志的话,也就从中得到了安慰。我的认命之所以产生,其动机确实不是那么毫无利害 观念,然而却是同样纯洁,而且在我看来,更无愧于我崇拜的“完美本体”即上帝。。上帝是公正的;他要我受 苦受难;然而他知道我是清白的。我的信心正是由此而产生;我的心和我的理智向我高呼,告诉我:我的信心决 不我欺。因此,让人们和命运去做这做那吧,我要学会无怨无艾地忍受;一切都将恢复正常秩序,轮到我的那一 天也迟早要来临的。

青年是 学习智慧的时期,老年是付诸实践的时期。

为自身的利益而说假话,跟为损害别人而说假话同样都是撒谎,只不过罪过小些罢了。把利益给予不应 得的人,那就是破坏了公正的秩序;把一件可能受到赞扬或指责、确定一个人有罪或无罪的行为错误地归之于自 己或别人,那就是做了件不公正的事;因此,一切与真相相违,以某种方式作出有损公正的话都是谎话。这里有 一条明确的界限:一切与真相相违,但并不以任何方式有损公正的话就只能是虚构;我认为,谁要是把纯粹的虚 构看成是谎言而自责,那他的道德感简直比我还要强了。

所谓出于好意而编造的谎言也是地道的谎言,因为把这样的谎言强加于人,无论是为了别人或自己的利益, 还是为了损害别人,都是同样的不公道。谁要是违反真相而赞扬或指责一个人,只要涉及的是一个真人,那就是 撒谎。如果涉及的是一个想象中的人,那么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也不算是撒谎,除非他对他所编造出来的事加以 评论而又评论错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虽没有就此事撒谎,但却违背伦理道德的真实而撒谎,而这种真实是 比事实的真实更值得百倍尊重的。

我见过一些被上流社会称之为诚实的人。他们的诚实全都用于毫无意义的谈话,他们忠实地讲出时间、地点 和人物,没有任何虚构,不渲染任何情况,对任何事都不夸张。只要不牵涉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在叙述时的忠 实确实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然而如果是谈到与他们自己有关的问题,叙述牵涉到他们自己的事时,他们就着意 渲染,把事情说得对他们最有利,而如果撒谎对他们有好处,自己又不便说出口,他们就巧妙地予以暗示,让别 人去说这一谎言还无法去说是他们说的。谨慎要求他们这么干,诚实也就只好见鬼去了!
我所谓的诚实人却恰恰相反。在一些根本毫无所谓的事情上,别人如此尊重的真实,他却很少理睬;他会毫 无顾忌地用些捏造的事来逗在座的人,只要从这些事中得不出任何对活着的或去世的人有利或有害的不公正的评 断。而任何足以产生对某人有利或有害、为他赢得尊敬或蔑视、招致赞扬或指责、与公理和真理相违的言词,都 是从来也不会涌上他的心头,出之他的口,来自他笔底的谎言。即使是与他的利益有损,他也是诚实不欺,不为 所动,但是他在毫无所谓的谈话中却并不怎么追求诚实。他的诚实在于他不想欺骗别人,无论是对为他增光或遭 人谴责的真相他都同样忠实,决不为自己谋利或为损害敌人而进行欺骗。我心目中的诚实人跟他人的之所以不同 就在于上流社会中的诚实人对不需要他们付出代价的一切真相是严格忠实的,但绝不能超出这一范围,而我心目 中的诚实人是只有在他必须为这一真相作出牺牲时才如此忠实地侍奉它。
有人会问,你这种灵活怎么能跟你所鼓吹的对真理的热爱相协调呢?既然这种热爱可以掺进这么多的杂质, 那不就是假的了吗?不,这种热爱是纯洁真实的;它只是对正义之爱的一种表现,虽然常是难以置信,然而绝非 假话。在我所说的诚实的人的心目中,正义和真理是两个同义词,他不加区别地加以使用。他衷心崇敬的神圣的 真理根本不是一些毫无所谓的事实和毫无用处的名称,而在于要把应属于每个人的东西归于每个人:包括真正属 于他的事物、功绩或罪过、荣誉或指责、赞扬或非难。他对任何人都不虚伪,因为他的公正不容许他这样做,而 他也不愿不公正地损害任何人;他对自己也不虚伪,因为他的良心不容许他这样做,而且他也不会把不属于他的 东西归在他的名下。他所珍惜的是自尊自重,这是他须臾不可缺的财富,而他把牺牲这一财富去赢得别人对他的 尊重看成是真正的损失。他有时也会在他认为无所谓的问题上撒谎,毫无顾忌,而且也并不认为是撒谎,但绝不 是为了别人或自己的好处,也不是为了要损害别人或自己。在一切与历史事实、人的行为、正义、社交活动、有益的知识有关的问题上,他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防止自己和别人去犯错误。在他看来,除此之外的任何 谎言都不是谎言。如果《格尼德圣堂》是部有益的作品,那么所谓希腊手稿这个故事就不过是个无罪的虚构,而 如果这部作品是部危险的作品,那么这就是一个完全应该受到惩罚的谎言了。

以可怜的玛丽永姑娘为受害人的那个罪恶的谎 言,给我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悔恨,使我在余生中不仅没有再撒任何这类的谎,而且也没有撒过以任何方式损害别 人的利益和名声的谎,我把是否损害别人的利益和名声作为界线,运用于任何场合,省掉了去精确权衡利害、区 分有害的谎言和出于善意的谎言的麻烦;我把这两种谎言都视作有罪,不许自己犯其中的任何一种。